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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的水流
江西散文網    2007-11-27 16:05

  枯黃的茅草覆蓋了原野,縱目望去,大塊大塊的墨綠像舊衣上的補丁。墨綠是青春的色彩,是曖昧、隱藏、暗示的部分。那是低矮丘陵坳處的杉樹林,在秋天簡單的下午,一條土路彎向深處,通往秘密之境。而春天卻是另一般景色,蔥翠的衣裳怎么也裹不住乳房一樣的丘陵,飽脹的,結實的,溫潤的,連綿的雨水梳洗大地,也梳洗我們晦暗的變聲期,黃色的泥漿四處流淌,猶如我們初開的混沌。茅草是春天腹部柔軟的皮毛,馥郁,漣漣,原野呈現淡淡的無可名狀的憂傷,在時間的微光中,一邊淪陷一邊撫摸我們冰涼的額頭。

  1986年的上饒縣城,蕭瑟而駁雜,紛繁而曠蕪。在上饒師范上饒縣分校的背后,是狹長的南靈北路,和突兀的民房,色調是單一的暗灰,在晴朗的陽光下,就連抒情也都是傷感的;前面是廣袤的原野,四季的變化使我們的視覺豐盈起來,細細的泡桐花,白雪一樣飄飛的蘆花,霜后絳紅的山楂樹,它無意之中成了顏料的實驗場,簡潔純粹。羅橋河偃臥在校園右邊的圍墻外,像一道籬笆,把稻田和一個叫橋下的村莊圈在一起。那是細小的河流,春夏有泛濫的洪水,秋冬干涸得垂暮老人一般,成群的鴨子在浮游,岸邊的草叢長年開金黃或藍紫的花。那是單調多思愁結的年份,我16歲,正值抽穗揚花,處于青春期的模糊地帶。我們作為第一屆學生將在這里度過3年。

  我們來自全區各地的農村,校園里混雜各色方言,即使是說普通話,也不免音色渾濁。與其說是個校園,倒不如說是墾荒的農場,只有一棟教學樓、一棟宿舍、一棟簡易的食堂,廁所還是油毛氈石棉瓦搭的,更別想有圖書室、澡堂和操場了。這反而讓我們更容易適應環境——比我們就讀的中學還差一些,多多少少讓我們保有農村人的尊嚴。其實,整個上饒縣城都是新建的。它從20里外的城市搬遷到這片墳塋之地,像從母體脫落的細胞,不斷地裂變,成為另一個母體。我們興奮是有理由的——可以不要熬燈油讀書,可以擺脫父母的掌控,可以遠離泥土,甚至可以談戀愛。事實上,到了最后的學年,校園已經成了上演“言情劇”的劇場,教室、寢室、食堂、山包上、樹林里,到處散落雙雙對對的背影。

  我想,一個人的道路很大程度上是因外力而改變的,又形成新的外力。比如一條河,它的彎曲完全是為了適應地理上的模版,又改變模版。在我沒遇到皮曉瑤老師以前,我從沒預測過我的未來,或者說,我在等待地接受我的未來——伸手可即的、無法改變的教師職業,像班上的48位同學一樣,為當一個優異的教師而奮戰。

  語文在師范的課程里一分為二,分為語基和文選。我從小就不怎么喜歡語文,死記硬背,偷不了懶,不如數理化變化大。皮曉瑤老師教我文選。她剪一頭指長的短發,上課的時候,臉上飛翔霞一樣的緋色,她的嗓音低沉圓潤,有穿透力,音質甘甜。我非常喜歡她的課——不是愛語文,而是愛聽她的聲音。我甚至有點畏懼她,倒不是說她嚴厲,也不是我露怯,而是我由衷敬慕她。事實上,她是一個和藹的人,雖然只長我5歲,與班上年齡最大的祝洪春同年。她的溫愛與教養是其他老師所不能比的。她的氣質像暗夜的光暈,籠罩我們。

  她是與眾不同的,至少我這樣認為。她不會讓我們記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之類的死東西,也不會要我們背課文。她注重時代背景的詮釋,向我們鋪敘作家一生的歷程。她廣博的文學知識和素養,與她的年齡是不相稱的。于我而言,她打開的不是一扇窗口,而是廣袤的曠野。我看到金黃的秋色,蔚藍的加勒比海的波濤,俄岡山的白雪。她向我們介紹的作家,我幾乎閱讀了他(她)們的所有代表作。她一邊講解一邊談自己的讀書心得——她是動情的,抑揚頓挫的聲調夾纏了她往昔曼麗的時光。只有閱讀課文的時候,她起個頭,叫學生接力下去。通常第一個被點名的是樂建華。他的父母是上海知青,在縣城工作,多年后,他父母和弟弟去了上海,他成了故鄉里的異鄉人。我們都以為他會去上海,想不到他幾經輾轉,前兩年到農村當了武裝部長。去年我和同學徐永俊到鄉下探望他,他坐在農家的八仙桌上吃飯,穿一雙解放鞋,聊農事,我很難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說:“生活委屈你了。但我為你感到高興”。他的由高到低的生活,剝奪了年輕人的浮躁氣。生活是泥沙俱下的,磅礴的力量會形成巨大的黑洞,人是被吸附的塵埃。那時,他是全校最時尚的人,象棋縱橫全區校園,他的溫文爾雅在女生中有廣闊的“市場”。他朗讀極有節奏感,有磁性。一般的情況下我是接他的。我普通話有方言的雜音,又沒有情感的起伏,糟糕透了。皮老師選我,完全是出于偏愛——我全力以赴投入文學的樣子,即使在全校也是鳳毛麟角的。

  我瘋狂地愛俄羅斯文學和英國文學,堅韌的飽含苦難的阿赫馬托娃,尖利的維茨塔涅娃,被情欲焚燒的普希金,早夭的拜倫和齊慈,仿佛蒼穹上璀璨的星辰,給我心靈撫慰。我沒有吸收到俄羅斯的像火一樣的血液,卻懷有它黑夜無垠的憂郁。《日瓦戈醫生》、《獵人筆記》成為我的至愛。但我討厭契可夫,煩透了高爾基。沒有圖書館,我四處舉借。我晚自習的時間,幾乎是花在抄寫外國詩人詩選上,樂此不疲。《安娜-卡列尼娜》和《戰爭與和平》一直是我渴望閱讀的書,我借處無門,就向皮老師開口。這種書,一般人是不輕易外借的,沒想到她滿口答應。在她家,我很不安地左手玩右手,跟在她身后,爬上閣樓。閣樓有些暗,許多包扎好的紙箱,碼成排。她很快從其中之一的紙箱中,找出托爾斯泰的驚世之作。“你要保管好,不要弄臟了。”她說,“我在大學的時候,就非常愛讀托翁的書”。我打開書,看見扉頁上有她先生的簽名和贈言。這是她愛情的信物,也是她青春的見證。我一時無語,眼眶濕濕的。

  我畢業后,她也改行步入政界。我始終對她敬重有加,她對我的關愛也未因歲月的流逝而減弱。我毫不懷疑,她是接受了天使的派遣,成了我近乎姐姐一樣的親人。

  鄉村教堂坐落在土路邊,再往前五華里就到了小鎮羅橋。站在二樓的教室遠眺教堂,是沙礫一般大的黃點。星期天,我愛去那兒。教堂是一棟二層洋房,泥黃色,房頂呈三角形,避雷針一樣的塔尖把它從凡塵中剝離出來——尖細的,形而上的,仰望的。

  它還是孤單的。四周是矮小的山包,不遠處有一個荒廢的打靶場,杉樹林被壓在低坳,只有樹梢搖擺在視野里,土路也偶爾晃過一個騎自行車的小販。信徒并不多,他(她)們從遠近的鄉鎮跑來,背一個布袋。布袋里是《新舊約》,幾塊零票,記錄贊美詩的小學生作業本。他(她)們的神情莊嚴,靜默,有一種慈仁(也像茫然的麻木)。大廳稀疏地容納了十幾人,兄弟姐妹們相互交談,問好,祝福。時光在祈禱,彌撒,圣樂中鍍上了仁愛的光澤。

  很難說清他(她)們的神色和內心,是什么樣的。臉上還有路途的灰塵和疲倦,腳上是黃土,低垂的眼神散發光一樣的圣潔。他(她)們的苦埋在黑暗的(內心的)土層里,只在袒露的肌膚上刻劃蒼老的紋路,而贊美詩仿佛河水,洗去悲與愁。圣樂分清唱劇、彌撒曲、安魂曲。我最愛彌撒曲,尤其是大彌撒中的《圣哉經》:

  圣哉,圣哉,圣哉!

  上帝,

  全權又全能的主。

  天和地

  都充盈著

  你崇高的形象。

  天上的和撒那。

  彌漫人類虔誠的愛思的《圣哉經》,是最古老最莊嚴的合唱。它與《慈悲經》、《榮耀經》、《信經》、《羔羊經》,組成了大彌撒。安魂曲雖然充滿亡靈的哀傷,但顯得華麗。

  我坐在他(她)們的中間(卻不是其中之一。唱完安魂曲,我也應和一句“主啊,拯救我” ),也能接受圣潔的洗禮。那時我對神父有心往神馳的迷戀,寬大黑色的長袍暗藏了一個神秘的世界。但我至今未看過神父——我生命的某種神性的缺席。2000年秋,我對后來成為我妻子的女人說,我的婚禮要放在教堂舉行,卻因種種原因未能如愿。

  前幾天,我讀周曉楓的《圣誕節的零點》,莫名的激動和傷感涌上心頭,青春的時光竟然模糊地翻滾而來,像一張沒洗好的黑白照。我操起電話就打給縣城的同學徐勇。我說,教堂還在嗎?他還以為我要買那棟房子,說,被一家私人診所占了,在打官司。我說我只想看看。我妻子蔡虹說,三江那邊有一個。“我在上海讀書時,我孃孃經常帶我去教堂。那兒真是華美。”她又說。我說,上帝是一樣的,但教堂不一樣。但我最終沒去尋找。那片原野,已經永遠消失在繁華的滾滾紅塵中,在這十年中,高樓和廣場像鱷魚一樣把它吞噬,高速路、外環路如同兩塊刀片留下的傷疤。說實在的,我也找不到教堂了,連大概的方位都摸不準。找到了又怎么樣?

  記憶中的人與景,被洗劫一空,留下哀與痛。

  師范二年級,皮老師組織成立了飛鷗文學社,我被選為社長,徐勇為主編,會員有40多人。在三樓的一個空教室里,浮滿黑壓壓的頭。我并沒想到那是另一種人生的開始,那是一個岔口。

  在我的道路上,另一個重要的人擠了進來,他叫鄭渭波。他是徐勇請來為文學社講座的。暮秋的風扯起呼啦啦的叫聲,從羅橋河撲身而來,像一頭猛獸。鄭詩人穿一套黑色的西服,頭發梳得光彩照人。講座的主題是如何寫現代詩。他解剖自己的詩作,聲色并茂。我們把掌聲一次次地獻給他。結束之后,我們座談,他喝茶的時候,把杯邊的茶葉用手指擦回水里。他的眼睛多情而智慧。

  后來我才知道,他是省里以鄉土詩聞名的詩人。他是一架詩歌的播種機,廣受信徒。除了文選課,我把其它的課程全用于讀小說寫詩。晚飯后,我,徐勇,傅金發就到他家去玩。他租借在郊區的一戶農家,兩室帶廚房。拐過一片菜地,就到了信江。夏夜的時候,我們拿一只手電,去田里抓青蛙。他穿一雙黑拖鞋,走路屁股一搖一搖,唱過時的流行歌曲,偶爾也喜歡翹起厚嘴唇。我們說,鄭老師,你這樣真性感,你要讓女孩子害相思病死的。嘿嘿嘿,他的臉上堆滿了純真的笑容。

  他那時還單身,他的女友是古典的東方美人。我們到了星期天,就去他家騙飯吃。準確地說,是喝稀飯。他對生活的要求降到胃部的最低處。他用煤油爐煎豆皷,放點油,黃黃的,一下就把我的食欲吊上來。廚房散發濃濃的刺鼻的煤油味。我整塊吃豆皷,他會說,少吃點,好咸的。他喝稀飯的聲音,稀里嘩啦,還念念有詞:“好吃。好吃。”我敢斷言,他用稀飯招待的詩人是全國最多的。1992年,他的兩歲的兒子,被查出左腦發育不好,使他多年處于陰影之中。

  經常的曠晚自習課,使班主任對我忍無可忍,在班會上批評我:“你這副樣子,出了社會,翻跟斗是早晚的事情。”班主任是50來歲的馬克思主義的堅定捍衛者,姓張,為人處事古板,清規戒律一條條,視榮譽如生命,喜歡在夜間抓學生談戀愛。“昨天晚上,我看到三班的教室有手電筒的光,我就走過去,以為是學生談戀愛,沒想到抓了一個小偷。”一次,他在早操的教臺上說,“抓到小偷也是好的嘛。”全校的學生哄地笑了起來。很多戀愛的同學怨恨他。其實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這么多年,我也沒探望過他。前年,他死于胃癌,恩怨也隨風而散。我也如他所言,短暫的青春在一條曲折的線上,螞蟻一樣艱難前行,我放棄了許多從政經商的機會——因為我遵循內心的方向而活,生活的磨礪又算得了什么。我們要有一顆堅忍的心,平靜地面對生活。

  現在同學聚會,他們還笑我,那時我一整天就知道搖頭晃腦背古詩詞,去食堂吃飯都忘了,吊單杠像一只青蛙,腿犟了半天,也上不去一個。

  音樂,書法,體育,稱為小三門,是師范生的必修課,可惜我一樣都不學,學校發的墨水毛筆我給了同學,體育課從不上,唱歌五音不全,如我者,全校少有。真是丟盡顏面,有辱師門。

  那片原野的吸引力是強大的,遠遠大于校園,或者說,我們把原野當作了校園空曠的公園。天空盛大而高遠,柔軟的草地讓單調的下午變得恍惚。春天,野百合舉起白色的小傘,野桃樹裹一身的綠突兀而出,刺梨一卷卷地翻開白花。

  山包也成了我們的舞臺。放了學,陳海峰,王劍文,繆建強,提一個收錄機,就往山上去練霹靂舞。那是讓人瘋狂的個性化的舞蹈。人到了青春期,道路也開始分野,也充分應驗了人以群分的老話。他們蛇一樣的腰身,蜜蜂一樣的翅膀(雙手是另一種翅膀),引來女生的觀看——愛情的前奏。舞蹈家沒誕生,他們卻成了精明的商人。我們先后在同一座城市安家。陳海峰經常像老人一樣,對我說,他曾經多么想考藝術院校,也外出流浪多年,尋找機會,千翻百滾,而現實不容許他耽于夢想。“我吃了很多苦,那是值得的。我只掙錢,世上沒有比錢更好的東西。做個藝術家又怎樣呢?”他一邊微笑地沉浸在物質的喜悅之中,一邊彈煙灰,說,“唱歌最大的好處就是容易釣女孩子。”

  在夕陽下閃亮逶迤而過的是羅橋河。對岸的橋下村被樟樹簇擁,炊煙拂過金黃的田野,遠遠望去,猶如隱沒的遠古記憶。列維斯坦的油畫體現莊嚴的鄉村,就是這種暖色的傷感的色塊。于我而言,它是神秘的——即使深夜傳來的狗吠,也帶來驚懼和愉悅。我們幽暗的散步,獨自哭泣,想念并不遙遠的家鄉,都在那條河邊。仿佛那是祭臺。低矮的山岡裸露紅色巖石,破敗的墳墓掩在雜草中,河流漸漸退卻亮光,變得淡黑,默契了我們黯然傷神的感懷。我們也去河里游泳,岸上扔滿了衣服——貨攤買來的舊軍服,白邊的綠色運動服,我們四季都穿。

  我忘了是哪個夏季,我們在教室上晚自習,隱隱約約從背后的小路傳來劇烈的哭聲,我們飛快地跑去看。我們都嚇呆啦。一個中年父親和一個年輕人,用擔架抬了一個中學生模樣的人——身子赤裸,腹部隆起,臉上浮起青色的淤腫,嘴角淌一絲絲的水,眼睛沉重地合上。他死于溺水。我第一次覺得死亡離我們多么近,就在身邊,像一個無法更改的錯誤。那個一夜衰老的父親就是我的校長。

  以至于后來寢室點名,有未到的,我們打起手電往河邊跑,好像不是去找人,而是挽留生命。我想起物理老師的話:“人的最低點是死亡,至高點也是死亡,復雜彎曲的線是人生。”物理老師煙抽得雙唇發黑,常熬通宵搓麻將。以前他并不這樣,一場戀愛讓他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我們都喜歡他,因為他監考時坐在門口睡覺,還打鼾。

  1989年四月底,我們從上瀘鎮中心小學實習結束返校。之后的幾個月,我一直處于心力交瘁之中。我非常好的一個同學,死于意外的車輪。她在遙遠的異鄉讀書,我來不及對她說愛,她就穿過我的心臟消失在渺遠的人海。

  我們差不多每天通信,甚至有時一天兩封。有一個遠方值得期待,有一種思念值得品味。也有一種別離讓人失去方向。多年后,我聽到張信哲的歌《愛是一種信仰》,心里說不出的滋味,百般愁結。當代社會,愛已經淪落為低級娛樂,哪會是信仰。只是往事已縹緲,路上的人與事,皆茫茫。

  但我并不沉郁地生活,人要快樂要善待自己寬愛他人,布道自然。在我受了無數的非議與責難之后,我懂得人世滄桑就是生活的大美,正如豐沃的田疇。

  那個夏季特別多雨,細細密密,溝溝壑壑淌黃黃的泥水。山岡的草木哀哀,陰冷的,灰色的,悵惘的,像一張舊日的臉。

  學校對我們開始松繩索,籌備畢業考試。喝酒的人,一般即將失戀。他們爭分奪秒地擁抱,在晚自習也摟著腰,或者在樹林里度過火與焰的前半夜,有錢的,干脆在外租房。像刑前的盛宴。也有即將表達愛的——自卑又暗戀的人,再也不想失去最后的時間和機會,結果是喝更多的酒,洗刷被拒絕的羞辱。教室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忙情侶游,忙走同學家玩。晚間,有人從夢中哭醒,叫某某女生的名字,我們也暗自哀嘆:何苦戀愛呢?又哀嘆:命運不是捏在自己手上的神符。會考結束,我星夜回家,畢業晚會都沒參加——我以逃亡的方式告別學生時代。

  我一直不敢觸摸那個夏季,它是巨大的黑碑。仿佛高懸的亡靈。我以為我忘記了它,其實并非如此,它會在人絕望時,滔天而來,宛如暴漲的羅橋河。

  2004年10月20——25日

  2005年3期《作品》

編輯:張愉
來源:大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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