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四年,多讀雜書。于歷史本行,倒生疏得可以,于今提起,那些遙遠的東西不僅遙遠,而且依稀仿佛了。奇怪的是,倒正兒八經地記往了孔圣人的出生,孔圣人雖為圣人,當初卻是貧賤少女顏征在與破落貴州叔梁紇的私生子。可就是這位少時生活貧苦、日后一生奔波的孔子,卻從各方面實實在在影響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乃至本人寫這篇小東西也要拿他來做由頭。
因為他的“食不厭精、燴不厭細”等于就是國人關于飲食的宣言。只是我很懷疑若真像孔子尋親講究,來他個“七不食”,諸如魚肉壞了不吃,味道不好聞不吃,烹飪方法不得當不吃等等,前面幾不食還情有可原,至于后面的“割不正不食;不重其醬,不食”就完全有點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了。最實惠的,就是坐而論食。這種畫餅充饑的笨方法,雖然無法讓人得到口腹的滿足,卻也能陡增幾絲快意,正合了前人所謂的“過屠門而大嚼,雖未得肉,貴在快意”的古訓,也算一得吧!
說到吃,我承認我是極有興趣的,并且在行動上也很勇敢。早在讀大學時,我總愛和好友合起來打滿滿一大碗菜,爾后將凳子擺在走廊上,胼胝而坐,吃得虎虎有生氣,偶爾男生來訪,也毫不扭捏,可謂大家風范。忽一日從書上得知拜倫最討厭喜愛飲食的女性,而我那時正為拜倫美妙的詩句所傾倒,于是稍加收斂,甚至偶爾還會裝出副文雅的樣子來。然而幾次下來,頓覺世界黯然失色,遂故態復萌,以自我妥協的方式獲得了精神的愉悅。
有人說,春天是醞釀愛情的季節,而我認為,冬天最受饕餮之徒的歡迎。如北風呼嘯的冬夜,三倆好友圍桌而坐,腳下一盆火星嗶剝的炭火,桌上火鍋里的香菇肉片湯咕嘟咕嘟如趵突泉涌,再倒幾杯青島產的紅葡萄酒,用精致的高腳玻璃杯盛著,舉杯對光,杯里的酒便閃現出少女櫻唇的迷人色澤。大飽眼福之后,再淺斟一番,那股飄蕩在火鍋上頭的水汽遂在微朦的眼里醉成幾朵優美的云彩。至于春天,新菜上市,盡可以將飯桌打扮得如同葳蕤的菜畦般碧綠多姿。值春光明媚時節,有幸林下野餐者,真乃仙人也,只是炎熱盛夏吃味重的大菜有些不太適宜。如汗腺發達者,夾菜時有汗珠自手腕滑入湯碗,并激起小小漣漪,想座上諸群,定然大倒胃口。所以現在的餐館老板都頗乖巧,紛紛設雅座,裝空調,每走過一家像樣些的餐館,看見“冷氣開放”幾個大字威風凜凜地躺在玻璃門上,就為食客們感到高興。
本人關于“食”的夢,都做得比較清寒,常常端坐桌前,對一盞孤燈,在紙上寫著種種華麗的詞句,爾后佐以毫無拘束的遐思,幻想此刻窗下正好有賣清湯或豆腐花的販子擔桶而過,叫賣聲修筑繞梁,我便大開窗戶,用繩垂下一籃,內有錢糧和小瓷缸,幾分鐘后,拽起籃子,揭開缸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嫩綠的蔥花、鮮紅的辣椒末和如雪的水豆腐,于是大快朵頤,然后抹著鼻尖上的細碎的汗珠,唱一句“我在城樓,觀那個風景呀……”人生的意味,豈不又比原來豐富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