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繆俊杰
中國歷來有學優則仕、仕宦善文的傳統。上自當朝宰相、府部近臣,下至省郡督撫、州縣知事,文章寫得漂亮的官員大有人在。三國時期,曾經當過皇帝的曹丕,即歷史上的魏文帝,他的文名雖不及其弟曹植,但深諳為文之要義。他在《典論·論文》中說:“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自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于后……”他的意思是說,一個人的年壽、榮樂都有一定限度,只有文章是經國大業,不朽盛事,可以不靠別人吹捧,不靠什么權勢,而自傳于后世。王勃、范仲俺,不正是這樣的嗎?
劉上洋同志長期從事黨政工作,已經達到時下所說的“省部級”高干的位置,但他始終持有濃烈的文學情懷,孜孜以求文學寫作,特別是在散文寫作上勤下功大,出版過《在前人已有答案的地方》、《廢墟的光輝》等散文集,獲得過具有權威性的“冰心散文獎”。不久前,又由人民文學山版社推出其散文新著《高路入云端》,風格獨具,頗受讀者好評。
散文是作家對人類歷史的精神回望。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寫法,從而形成不同的文章風格。劉上洋的散文,與他本人的經歷、學養和思維定勢有著密切的關系。他長期從事理性的文件書寫,形成了一定的思考方式和表達方式。從他的散文中可以看到,他與專業作家所不同的是,他在自己的慣性思維方式和從政生活體驗中,把邏輯思維引入形象思維的構思之中,把文學性與理論性結合起來,從而使他的散文有較強烈的思辨色彩,有較深的思想內涵,在給人們藝術愉悅的同時,也給人們理性的啟示和思想力量。從寫作技巧上說,我認為,他的散文寫作,主要是善于“大中取小,以小見大”。
什么是“大中取小,以小見大”呢?從《高路入云端》所輯四十多篇文章中,可以看到他善于選取一個獨特(“小”)的視角,去反映廣闊(“大”)的生活層面:以深入細致(“小”)的描寫,反映出重要的(“大”)的思想內涵和文化內涵。這“大”與“小”之間,體現山一種具有規律性的辯證關系。
文藝寫作是與其他寫作,如政治學、經濟學、歷史學不同的寫作方式。文藝要通過個別去表現一般,通過一個獨特的視角,去反映廣闊的生活層面,從一滴水珠看整個世界。劉上洋視野比較開闊,他的散文所觀照的生活層面是—個大的世界,但他的散文又不是“大而化之”的概念化的作品,而是有細節,有故事,有可讀性,讓人讀之難忘。這主要是他在寫作方法上善于從較小的角度入手。《高路入云端》輯入了他兩部分散文。“水之遠”主要是他在國外訪問、旅游中體察的世界風云,世事變遷,是—個很大的生活層面。“山之高”,輯入了他在國內一些旅游觀感和從政工作中的感情體驗,也是一個很大的生活層面。但這些散文之所以能使人讀之形成較深刻的印象和難以忘懷,是因為作者善于把握自己的見聞和體驗,從一個較具體的角度入手,把自己的視野伸發開去,讓人們從中窺見一個廣闊的世界。《尋找柏林墻》寫的是在西方世界冷戰時期,把東西方之間分隔成兩個世界。在世界的大格局中,在德國民族的統一中,都是大事。但作者不是從歷史上、政治上去分析這“柏林墻”的興廢的原因和意義,而是作為一個旅游者觀察了這個政治疆界的變化,特別是他在看到“柏林墻”拆除之后,在留存的幾百米的廢墻上,畫滿了奇形怪狀的漫畫,把一道森嚴恐怖的軍事高墻在具有幽默感的德國人的筆下竟然變成了一條風趣多彩的藝術長廊。人們對此引發出某種思考。這種“大中取小”的藝術手法達到了“以小見大”的藝術效果。《廢墟的輝煌》也是一篇好文章。大多數到意大利旅游的人,大概都不是去看今日意人利的現狀,而是去看古羅馬的廢墟,作者正是從一座殘破卻很雄偉的橢圓形建筑物——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斗獸場”的廢墟中,看見了古羅馬的輝煌。《失敗的英雄》寫的是舉世聞名的“滑鐵盧”,如果展開寫威靈頓將軍率領英、普聯軍擊敗拿破侖的“滑鐵盧”戰役,那是書不盡書的。但作者從—個小的視角即參觀今日滑鐵盧的一個紀念碑,從一個角度提示了當時戰爭的歷史內涵,從而引出了“不以成敗論英雄”的哲理性思考。寫國外游記,美國是最難寫的。以其“大”,要寫的內容太多,又因其“大”而難以下筆。劉上洋在《初攬美利堅》一文中,卻抓住自己所見所聞的幾個細節:紐約街道上的“涂鴉”之作,體察出這個“文明世界”的極不和諧。“它好似在一幅富麗堂皇、典雅高潔的原畫上,潑上了一滴滴污水,給人們心理投下了一個個陰影。”他也寫到去美國華僑家里做客,體驗了“他鄉遇故知”的暖意。他寫在亨譽世界大學城波士頓的觀感,在華盛頓,在芝加哥見到的雄偉壯麗和繁榮。這些體驗都是通過一些細節描寫而達到的。
“大中取小, 以小見大”,也就是所謂“一以當十”的美學原則。記得中國當代著名美學家王朝聞先生寫過一篇《一以當十》的文章,這篇短文,成了美學中的經典。他是從中國傳統藝術(如京劇、國畫等)中總結出來的藝術規律。劉上洋的散文創作也善于運用這種手法,達到“一以當十”的藝術效果。我這里想特別提到《一張小桌和一首名詞》他這篇寫于五年前的散文,于建黨九十周年之際在《人民日報》上重新刊登,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當前,以文藝形式描寫當代偉人毛澤東的作品已經汗牛沖棟,但是劉上洋這一篇卻很有特色。他從毛澤東在延安一張又矮又小的桌子上,寫下氣勢磅礴的《沁園春·雪》伸發開去,寫了毛澤東和他的戰友們,在一張張小桌子上,指揮了一次次戰役,商討祖國解放事業的大計。作者從小桌子延伸出這樣的結論:“沒有小桌子,就沒有一部部中國革命威武雄壯話劇的上演:沒有小桌子,就沒有中國革命勝利這部宏偉史詩的誕生。”這正是作家善于運用“大中取小,以小見大”的創作手法的充分證明。
在四十多篇散文中,《高路入云端》是篇撼人心魄的作品。作者從黃洋界的路,寫到井岡山道路,發山這樣的感言:“在前進的道路上,像黃洋界這樣艱難險峻高入云端的路我們都能翻越,那世界上還有什么樣更高更險的路我們不能跨過呢?”從自然界的路,到革命的路的跨越,顯示出革命者的勇氣與豪邁。這也正是“大中取小,以小見大”的藝術效果。在這里,我還想特別提到《九江賦》。這是一篇蘊意深刻、詞章華美的當代新賦,也是—篇文詞優美的散文。作者曾在歷史名城九江主政數年,對九江深厚的歷史意蘊、秀美的山川風物,豐富的人文景觀,都了若指掌,諳熟于心,所以寫起來揮灑自如,行云流水,把美麗九讓的颯爽英姿、潮起潮涌,展現在讀者面前,讓讀者得到豐美的藝術享受,如飲玉液,如嘗瓊漿。美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