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學軍
雖然散文集《紙風鈴 紫風鈴》曾榮獲第七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彭學軍給人的印象,似乎還是以小說為主業。但是,資深的童書編輯魏鋼強告訴記者,最近,彭學軍積累了一批耐看的散文,“我讀了《一籃鮮棗》這篇散文后,立即決定為她出散文集”,魏鋼強非常信任這些散文的質量。陸陸續續地,記者也讀完了彭學軍這些精短、溫潤而真誠的散文,它們以更加無遮無攔的方式,引領讀者走向作家的內心。
盡量善意地看待人生
記者:我看這些散文里的你,就想起《你是我的妹》。
好像你小時候頑皮中又有點內向,很直率,本來覺得不像現在的你,仔細品味,就感覺像了。那么安靜,安靜得讓我覺得怕大家去打擾你,可是讀你的作品,又有一種蓬勃的、頑皮的感覺在,甚至有時候這個小孩還挺能折騰的。
彭學軍:我性格中有很矛盾的東西。在這些散文新作中,有一篇《我是不是壞孩子》,是說我在“文革”期間寫“反動標語”的事, 一個乖孩子卻差點給家人帶來滅頂之災。
記者:我能理解你在寫這篇文章時那種頭冒冷汗的感覺,似乎現在都還后怕著呢。你的童年趕上了那個特殊的時代,但是你的童年回憶作品卻都比較隱晦這種背景,這和很多作家,特別是成人作家是不一樣的。
彭學軍:對,也怕孩子不懂,不想讓時代背景去困擾他們,干擾閱讀。
記者:我能感覺到你這種特殊的處理。但是也有一個問題,過于隱晦,會不會反而生出困惑呢?
彭學軍:這確實是個問題,度不好把握,也許我是沒有處理好。
記者:話又說回來,對于作家來說,這個時代的記憶都是個難題。
彭學軍:如果是寫給成人看的就沒這個問題了,寫給孩子看,就有難度,可又不能回避那個時代。
記者:客觀地說,我感覺這種政治性的因素對你的生活影響極大,因為你童年的“漂泊”和它有直接關系;剡^頭去想,你怎么看它對你童年的影響?因為這也直接影響了你的寫作。
彭學軍:對,童年沒有安全感,不斷地搬家,不斷地面對陌生人、陌生的環境。動蕩容易讓一個孩子缺乏安全感,變得羞怯、敏感。剛剛熟悉了一個環境,交到了一個可心的朋友,卻又要走了,但一個孩子除了跟著大人走,沒有任何選擇。
現在看來,“動蕩”于我的寫作是有很大益處的,我們遠離了城市,游移在小鎮和村寨之間,各地迥異的民風、習俗、服飾、食物、民居,有很多都存在于記憶里,再就是對山野的親近,到現在還能回味起那種特殊的迷人氣息。這些到后來都成了寫作的土壤。
記者:你看取人生有一種特別平和而善良的眼光,無論是你的小說,還是現在的散文,都非常明顯。這是你對生活、人生、他人所持的一種態度嗎?
彭學軍:記得讀大學的時候,一次運動會上,一個女生抱了她姐姐的小孩來玩,小孩很可愛,全班女生都圍了過來,張開雙臂要抱她。小孩有點認生,她怯怯地一個個看過去,最后沖我撲過來。當時,得意之余非常震動。這樣一件小事至今還記得,是因為我從來都不是一個非常討人喜歡、容易融入到人群里的人,有時,甚至會給人一種冷傲的感覺,盡管我內心對他人是友善的——這個小孩以她的童真看到了我的內心?我愿意這樣去想。
心懷友善,又與他人有著淡淡的疏離感,這樣是不是很矛盾?
對人生、對生活,我盡量善意地去看待,這個世界無論有多少負面的、丑陋的東西,美好始終是包蘊其中的,也許不是太多,但永遠不會消失。善意去看待了,才能詩意地理解,也才有尋找快樂、感受幸福的能力。我覺得,無論是成人還是孩子,這種能力很重要,它能讓你活得平和而又大氣。
記者:這種態度使得你在創作中有什么特殊的追求?或者說,你希望自己的作品在藝術效果之外,還有什么其他訴求?
彭學軍:說實話,不明確。不過常有讀者反饋說,我的文字讓人內心寧靜,在如意和不如意中,都能體味到生活的美感。讀者讀到的,也就是我所想表達的吧。這種表達沒有刻意,也就更自然一些。
記者:這些散文都很“柔軟”,感覺到你在寫下這些文字時的用心、小心、愛和懊悔,無論發生了什么,無論是你自己的遭遇,還是其他人的遭遇,經過時光的淘洗,現在呈現在你筆下的都是一種善良和美好的情愫。
彭學軍:我喜歡“柔軟”這個詞。讀著柔軟的文字會不會有一顆柔軟的心呢?內心柔軟,意志堅定,這樣的品格是我最欣賞的。這種品格令人善良、寬厚、細致、豐富,同時又強大、獨立、不媚俗、不妥協。不是說,讀了我的文字就能成為這樣的人,我所表達的只是一種愿望,這種愿望也是指向我自己的。
很喜歡這樣一句話:成長是一生的事,而且我也確實感覺到自己的成長。寫作,特別是寫散文——因為散文寫作更多地牽扯到自己的內心——這個過程也是一個自我反省和自我教化的過程,盡量讓自己寬容、平和、向善。這樣,無論敘述什么樣的故事,當下的還是過去的,都會淡化丑惡和苦難,凸現美好,即便有不美好,也要預示希望。特別是這些文字是給孩子看的,這讓我更多了一份自律。
記者:讀你的作品,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詞匯——“童年經驗”,這也是兒童文學中經常討論的一個話題。有些情況下,我們會說童年經驗給偉大的作家提供了無盡的表達空間;但具體到每位作家的創作,在他的童年經驗表達中,又不得不面臨著如何避免重復的難題。你怎么看這個問題?
彭學軍:如果把我的寫作分成童年經驗的表達和非童年經驗的表達,從數量上來說,后者可能要多一些,特別是短篇小說,大部分是與童年經驗無關的。而這兩種寫作對我來說并不會有特別不同的感覺,頂多,我用語言來區別它們,這種區別也不是刻意的,依據不同的題材,語言自然就不一樣了。
說到重復,閱讀的感覺的重復可能會有的,讀一個作家的某個時期的作品,一個感覺不斷的出現是很正常的。再就是,我確實認為,不同階段回望童年的感覺是不一樣的,甚至會在不斷的回望中豐富和美化它,對童年本身進行“再創作”,這種再創作是無意的,是記憶的錯覺,但已經是水乳交融了,所以“童年經驗”是不會枯竭的。
記者:當你在不同的時候翻檢這些記憶的時候,對當時的人,當時的事,應該是有不同的理解;也在這些往事的回想中不斷修正自己吧?
彭學軍:這些散文是陸陸續續寫成的,不說回望往事,就是隔上一段時間,重讀這些散文,都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好像寫的是另一個女孩,跟我沒有關系的女孩。我會跳開來看她的成長,打量她細細條條不合群的身影、平凡的眉眼、時而玩劣時而憂郁的神情。我知道她會在哪兒遇到一道溝、一個坎,如果掉下去了,她就不是她了。她還會遇到一些選擇,如果選擇另一條路,現在會怎么樣呢?有時我會這樣假想。
人生不確定的因素很多,如果身邊有一個溫和的、睿智的指引者,會讓人走得無驚無險一些吧。但我能這樣長大,也挺好。